阿谂儿

当时黄泉为复活罗喉的事去找素还真求助的时候，对方似乎淡淡笑着问他过罗喉在自己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是屠戮四方嗜血如命的暴君，还是睥睨天下斩杀魔神的英雄，黄泉认真把世间流传的这两个定义在脑子里细细比较了一番，却都觉得不太像。最后给素还真的答案也不过是冷哼一声骂骂咧咧说着一些不好听的话，把罗喉描述成一个从精神病院脱逃的极端英雄主义者实际就是个老王八蛋。见黄泉一骂起罗喉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脚油门下去刹都刹不住，素还真适时咳了一嗓子，拂尘一扫搭上自己的手臂，委婉地制止了这只炸毛兔子。

黄泉趴在床沿愣着脸看罗喉白瓷一样的脸开始有了血色，红色眼睫颤动，然后那双石榴石一样的眼睛睁开，有点断片似的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时候，黄泉又突然对那个问题有了很清楚很明白的答案。

罗喉就是个普通人。

——而现在他该回家了。

昔日天都被苦境名人素还真改造成了武君罗喉纪念馆，不收门票完全免费，游客几年来一直络绎不绝，所以是肯定不能住了。黄泉打算带着这千年老妖怪去深山远避的君曼睩那里安身。为了不让突如其来的诈尸带给这小姑娘太多惊喜而意外变成惊吓，黄泉在罗喉苏醒之前就去通知了君曼睩一声。君曼睩接到消息水袖掩面身子颤抖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被同样震惊的虚蛟一双手稳稳搀住。一人一牛都红着眼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自己面前抽抽搭搭抹着眼泪。黄泉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提醒君曼睩说不一定能醒过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说完又觉得太毁人希望，暗自角落里偷偷扯自己衣袖。可君曼睩没有表现出任何遭遇晴天霹雳的情绪，喃喃说着足够了，足够了。

这样看着罗喉慢悠悠走在自己前面活像花白头发的老太爷晨间散步，红金掺杂的头发扬起在风里，黄泉一晃眼，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有些不曾奢求的事真正发生了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太不真实，小心翼翼地去确定发现真的就那么发生的时候，又会被一种可以称作“感动”的情绪锁住了喉咙。

鬼迷心窍的黄泉用来确定的方法就是一个箭步赶上去，突然伸手，兔爪扣住罗喉的手心。一碰发现那只手真的不是虚的，只是温度有些低，手心里有常年握刀形成的茧，黄泉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几下。

意料之外的冲动完了，接下来就是意料之内的尴尬了。

“黄泉？”武君大人本来好好地在前面缓缓而行，用审视的目光瞧瞧周围一草一木一鸟一兽在这些年间是否起了什么新的变化。突然察觉身后战将的脚步加快，还没来得及回头发问就被一股高于自己体温的温度攥住了左手。

罗喉扭过头看他，懵懂的眼睛里满是迷惑不解。然后两人一齐盯着紧紧（黄泉单方面）握住的两只手。

“呃……”如果这时候地上有个兔子洞，黄泉绝对缩骨也要把自己塞里面耗上几个时辰再冒出来。黄泉在脑内疯狂组织语言，企图编织出一个能让自己傻逼一样的一时冲动足够让人信服的理由。

“我说刚才你手背上停了只蚊子你……信吗……？”

黄泉竟然真的抱有一丝希望眨着本就跟没睁似的眼去期待罗喉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罗喉看了他足足三秒钟，嘴唇动了一下却半个字没吐，倒是转过头去的时候让黄泉听到了一声不小心泄露出来的轻笑。那声笑像是蜻蜓点水泛起的涟漪，又像是汇进呼啸的狂风里一声清越的笛音，很难察觉，但黄泉的确是看到了那个人微微弯起的嘴角。

“喂喂喂什么意思啊！”黄泉气急败坏地甩开手涨红了脸在对方身后跳脚，结果罗喉只是继续走，印证了他帅气拉风把人气到噎死的那句“罗喉从不解释”。两人距离因一人前行一人驻足而拉大，黄泉憋着一口气骂了句，然后还是跟上去，跟在罗喉后面。

黄泉曾跟在后面的人有很多，比如早逝的母亲和无情的父亲，只是记忆不甚清晰。更多的是身为杀手时的暗杀对象——这么一想当时还真是有点轻狂，明明经常得跟踪，却穿身那么花里胡哨的金刚鹦鹉装。不过像现在这样毫无目的地跟在亦敌亦友的这么个老兔崽子后面，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前面那老兔崽子的脚步又慢下来了，自己也跟着减小步子。接着对方不再移步，直接停下了。

“走得真慢。”武君大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好像你走得快一样！”

“我在等你。”

“……啊？”

“等你跟上来。”

黄泉不置可否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笑，可还是听了话，与罗喉并肩而行。

罗喉就是个普通人，黄泉难道不也是吗。

黄泉稍微仰起头去看罗喉俊俏邪魅的婴儿肥侧脸，罗喉也微微低头看他，用手拽了下黄泉额前那根卷毛，成功惹动兔子的怒意。

——现在他们该回家了。